■今年1月,華中師范大學黃振華教授課題組發表了《農村大齡男青年婚配狀況》調查報告。這份基于全國26個省(市、區)、119個村、1785個農戶的報告指出:42.7%的村莊存在較為嚴重的大齡男青年婚配難題。近10年,農村男青年婚配難的情況呈逐年加劇的趨勢
■“王婆”的舞臺就是一個窺視鏡,讓你放大了看社會婚戀中的現象,例如城鄉、南北區域之間的不平衡。但也不能一直盯著這些問題看,因為人口流動、教育、家庭角色分工的轉變,國人的婚戀狀況總體來說依舊是平衡的
本報記者 楊書源 雷冊淵
“‘王婆’走了,換成‘李婆’了。”這事在開封幾乎人盡皆知,但真正產生震蕩,還是在那些從全國各地趕來相親的人之中。
“‘王婆’經驗足,給人相親看得準,‘李婆’太年輕了。”一位在“李婆”舞臺下逗留了近半個月、依舊一無所獲的單身男青年說。
今年春節,開封萬歲山武俠城景區的《王婆說媒》節目經由短視頻平臺“爆火”。熱度之下,一檔景區演藝節目,被單身男女的旺盛需求推動,直接成了交友相親平臺。節目原本的噱頭、搞笑包袱、離奇情節,都成了“浪費時間”,越來越多人帶著明確的“脫單”訴求,源源不斷涌入這個河南的非著名景區。
舞臺之外,十多位來自全國各地的男青年自發聚在一起,建立了“脫單男神群”。在他們的邀請下,記者也加入該群,得以窺見在城市相親場和話語體系內被長期忽視的群體——農村大齡單身男青年,也近距離看到了當代婚戀市場中的城鄉差異以及傳統和現代婚戀觀念的對沖。
亮出在老家縣城有房底牌
“哇……”4月中旬的一個晚上,《王婆說媒》舞臺上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李婆”和臺上嘉賓手里的話筒也沒了聲音,臺下開始起哄,停電了!
33歲的許昌人朱見勇(化名)眼疾手快,拍下了舞臺停電的一幕,剪輯成短視頻發布,并憤憤不平地在屏幕上打下幾行大字:“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這天是朱見勇在男嘉賓候選區蹲守的第3天,他依舊沒能上臺。
顯然,這晚的《王婆說媒》讓臺下急于相親的人感到不悅。
最初,大家對當天節目最大的不滿是相親效率低。“45分鐘才說了3個人。”“節奏太慢了,不好看!”停電前,一位主播的直播彈幕里,不斷涌來反對聲浪。直播間觀眾結識異性的需求和臺上一樣迫切——他們在彈幕上留下了個人信息,有的甚至還在評論區附上了自己的生活照。
由于此前已婚人士報名上臺、網紅蹭流量演戲等爭議事件的出現,節目從4月初開始實行實名制報名,工作人員核實報名者身份證信息后,將男、女的信息寫在紙條上,然后放進藍色塑料球和粉色塑料球,以抽球的形式決定上臺人選。
開場后,“李婆”接連4次抽到了藍色球。男嘉賓們無一不在自我介紹后就冷了場,也沒女嘉賓上臺。第四位男嘉賓上臺時,“李婆”干脆直接說:“要不你直接報個手機號吧?臺下有看得上你的女生會聯系你……”
藍球多、粉球少,意味著男多女少。就箱子里的藍球和粉球數量來看,現場報名參加的男女比例達到5:1以上。“正常,一直就是男多女少,現在這種狀況更嚴重了。”現場一位《王婆說媒》的忠實觀眾告訴記者。
相親進行到第5輪,“李婆”終于抽中了粉色球。女生上臺做了幾句簡單的自我介紹后,臺下已經有不少男嘉賓高高舉起手。女生面露難色,最終也沒請任何人上臺:“我真的看不清他們的臉……”
臨近尾聲,一位青春靚麗的女生被抽中上臺,年僅18歲的她“想找一個志同道合的游戲搭子”。“李婆”為她在人群里尋了幾圈,無人響應。這時,臺上突然斷了電,節目草草結束。
一無所獲的男嘉賓自發聚在舞臺后的一塊空地上“開會”。“這個節目已經變味了!‘李婆’的控場能力不行,如果是‘王婆’,根本就不會讓這個18歲的小姑娘上臺!”一男子大聲抱怨道。旁邊幾位連連附和。在這個舞臺上,“控場能力”意味著每位嘉賓上臺的時長和個人曝光機會。
“大家看似抱怨的是‘李婆’,但其實是‘王婆’還是‘李婆’上臺并不重要。對他們來說,他們在意的是自己上臺介紹自己、獲得更多異性垂青的機會……”一位前來尋找“真愛”的中學老師向記者分析。
漸漸地,每天造訪《王婆說媒》的單身男青年們在舞臺下相互結識,還在微信上組建了“脫單男神群”,一下就聚集了十幾人。群里的“男神”年齡普遍在30歲上下,大多出身農村,目前在城市務工,上過大學的不多。從某種程度上講,“男神群”更像入局《王婆說媒》男性群體的縮影。
“男神群”里朱見勇主見最大,常組織大家線下開會。每次開會都有人默默點著人頭問:“誰誰還沒來,是不是約會去了?”在這里,“掉隊”是一件好事,這意味著他走出了相親第一步。但大部分時候,開會時人一個都不會少。
“你看他們都猴急,我就穩坐釣魚臺。”朱見勇說,“我就發了幾天舞臺上的片段,漲了5000個粉絲了,在舞臺下也能推銷自己。”半個多月前,朱見勇把抖音頭像從一張風景畫換成了自己美圖秀秀上“精修”后的照片,照片修狠了,比真人年輕了十多歲,引得眾人哄堂大笑,他不以為然,“這很正常,就像你賣蘋果,總要把好的放在孬的上面。”
37歲的武康很在意舞臺上的得失。他登臺說出自己的“另類”求偶宣言:“我大齡單身離異帶孩子,尋找1979年、1982年、1983年和1991年出生的女士。”無人應征。他又拿話筒嘶喊了起來:“在座的各位,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勇敢一點!”依舊煽動無效。
這本是一次志在必得的相親,他在網上淘了一套200元的粉色格子西服,配上他最喜歡的明黃色鞋子,符合他信奉的道教中的“火土相生”。來相親前,他特地換了微信頭像:照片本是他和前妻的結婚照,他把自己從合影中截了出來。這樣,既能省下拍形象照的錢,又顯得正式。
只是他隨身帶的那個碩大卻布滿了灰塵和窟窿的黑色書包,出賣了這份“精致感”。
“我是來尋找真心疼我的人的,女方年紀大不要緊,但得喜歡我兒子,不要求有房有車……如果結婚就要買金鐲子的,那就拜拜!”聽到這里,在場的男士都在竊笑搖頭。即使在這群經濟條件都沒那么拿得出手的男士之中,這也“更遜色”。
“我覺得他這樣不好找。”武康去上廁所的工夫,剩下的人都在小聲評價,他們紛紛亮出了自己“在老家縣城有房”的底牌。
男生們明里幫忙暗里競爭
面對現場有限的女性資源,“男神們”大部分時候都是“明里幫忙,暗里競爭”。
一天節目散場后,胡強悄悄離開“男神群”的聚會,跑去尋找女生留言板旁寫著女生聯系方式的粉色球,他把符合自己擇偶標準的小紙條都藏好,剩下的紙條,他又裝回球中,揣在另一個兜里:“這些給兄弟們共享,不能獨吞。”
和現實的相親舞臺不同,在這個“脫單男神群”里,男性話語權并不是通俗意義上的身份、財富和地位,評價標準是唯一的——受女性歡迎的程度。
也正因此,26歲的山西人胡強成了36歲浙江人葉巍的師傅:胡強未婚、葉巍離異,但面對手機屏幕那頭的女生,因為性格活潑、善于溝通,胡強與女生聊天的水平遠在杭州做醫療獵頭的葉巍之上。葉巍常常把手機遞到胡強面前:“你教我,怎么回復?”
然而上臺后,又是另一番景觀了,葉巍憑著相對俊朗的外表以及“浙江獨生子,在杭州做白領”的自我介紹,獲得了6個女生的好友申請;而外形條件、工作一般的胡強登臺后,無人理睬。
王軍偉是“脫單男神群”中最沉默寡言的那位,37歲的他身材黑瘦,還穿一身黑色。他的臉上愁容明顯。來開封3天后,他終于上了臺,但是連一個女生的聯系方式也沒加到。他年輕時做過十多年北漂,后來回老家衡水成了一名公交車司機。
每天披星戴月地工作,讓他根本接觸不到同齡的女性,他形容在公交車上的生活就是“一上車,你就聽到‘滴’的一聲——老年卡”。
王軍偉提起過在老家一些不愉快的相親經歷——介紹人連女孩的聯系方式都沒給,就來要女方的“電話費”了;有的女生明明對自己沒意思,卻還要應約吃飯,點菜時毫無顧忌。因為這些傷害,王軍偉決定舍近求遠,來這個“更加純粹的相親舞臺”。來開封這些天,王軍偉舍不得住酒店,夜夜睡在自己的車里。
在上海打工的江蘇“90后”王東(化名)干脆在萬歲山附近租了一個平房的單間,一個月350元,“啥時候找到(對象)啥時候走。”
武康也每天依舊背著自己破舊的大書包擠在臺下,他說:“這樣方便,這包里頭是我所有的出門行頭了。”到開封后,他一直住在一個尚在裝修中的客棧,70元一晚。
相比動輒成千上萬的相親會員俱樂部報名費,抑或是網絡交友平臺上至少每月數百元的“至尊會員費”,這里的相親交友成本很低——一張萬歲山景區的100元年卡,即可每天無限次出入景區。
“在抖音上特價秒殺的年卡,才80.1元。”男生群里彼此還認真比對過買年卡的價格,想找到最便宜的渠道。
“這個節目吸引了不同層次的年輕人,在這里,你會看到許多城鄉青年之間價值觀不對等的對話,在別的相親場域根本是不可能出現的。這也是好事,起碼更多元的需求被看到了,尤其是那些在原本的相親公共領域里缺乏話語權的農村大齡青年。”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教授李紅艷說。
記者也曾親歷了一次《王婆相親》演出時的男女嘉賓內場。
“你看,她們都是光鮮亮麗的,和我們基層生活有很大差距。她們真的是來相親的嗎?”一位男嘉賓湊過頭去和他的同伴小聲品評。當時男嘉賓區站得滿滿當當,但女嘉賓區人頭寥寥。
33歲的林立(化名)就是他口中那種“來玩玩”的女嘉賓。她著裝精致時髦,流露著大城市女孩特有的篤定。但是她看起來百無聊賴,后來她湊到記者耳朵邊輕聲說:“是我媽逼著我報名的,她就在臺下。”林立是沈陽人,有好幾年的歐洲留學背景,現已經定居新加坡。
“在這兒,好像只要是個單身女性,就會有人找你搭話……”林立觀察。
和站在對面的大部分男生“通吃”的態度不同,她有著清晰的擇偶標準,比如:“身高不能低于175厘米、皮膚要白凈一些……”但是這一天,她覺得放眼望去,“沒有一個看對眼的”。
當她被抽中上臺,說出個人情況時,有幾位原本在候場時對她“很有興趣”的男生,又因為“條件太高”縮了回去。
“我現在擔心的是,我一天沒上臺牽手成功,我媽就會逼著我在這里待一天。”顯然,林立的擔憂絕不是能否找到意中人,而是如何平息已經焦慮的母親。
唯一一位在人群中侃侃而談的女嘉賓,是來自浙江湖州的文心(化名)。她上臺時,大聲宣告自己“待業,只想找湖州本地的”。有一位男嘉賓朝記者小聲嘀咕:“你說她是認真來找的嗎?浙江人那么有錢會找不到嗎?”
在這位男士眼里,經濟基礎決定了婚戀市場上的所有話語權。觀點或許有些偏頗,但除了“王婆”的舞臺外,沒有哪個公共相親場域,能讓一個農村單身男性這樣充分展現他的婚戀觀念。
妥協之中的鄉村愛情邏輯
“但凡是在家能夠解決的,誰會跑到這兒來找對象?”當被問及為何千里迢迢來這里相親時,一位“男神群”里的成員激動地說。
一天晚上,武康上臺后,又順利牽手了另一位離異的武漢女士,兩人還當場擁抱,這在“男神群”里無疑是振奮人心的消息。而“牽手”當晚,就有“慘烈”的消息傳來:武康和上臺的女生“聊崩了”。
原來,兩人下臺聊了沒幾分鐘,武康又一次亮出“底牌”:帶一個上初二的兒子,無房無車,無駕照,有一點存款。還沒等武康把這些說完,女生就面露不悅。武康不依不饒給對方發微信,但從未收到任何回復。
女生是一名33歲的單親媽媽,在武漢工作,還遠程經營著麗江的一家民宿。她告訴記者,那天她在臺下看到武康形象不錯,猶豫再三后決定上臺。但后來這個中年離異男人“不談面包,只談感情”的說辭,讓她覺得被戲弄了,第二天就開車走了。
“難道她們想要的那個水泥殼子就一定舒服嗎?”一天深夜情緒崩潰時,武康給記者發來一連串抱怨。就是在那時,武康終于承認,自己在老家相親市場也處于劣勢,“我媽覺得我不夠爭氣,離婚以后也不太愿意給我介紹對象了。”
武康說起母親,總帶著些崇拜。母親是村里的婦女主任,性格要強能干,31歲時因為不滿有家暴傾向的木匠前夫,幾次抗爭后終于離婚。這在當時的山東農村,絕對屬于勇敢無畏的女性。
武康走上了母親“離婚”的老路,但更多是出于無奈。2012年,武康在外打工回老家,一放下行李就被鄰居拉去見了一位年輕姑娘和她的父母。
“當時也談不上什么感覺,就是她和我都著急過了年去大城市打工,所以我們在相處了20多天后就換了手帕(當地訂婚的風俗)。”半年后,和未婚妻再次相遇,他們就辦了婚禮。
武康和前妻在異地打工,一直聚少離多。“她心眼子多,追求浪漫,都是農家子弟,何必呢?”“她希望我送玫瑰,我沒送過,只摘過鄉間小路上的野花送她。”武康說自己的上一段婚姻,結束于“七年之癢”。
“希望女方在家照顧孩子,要求對方勤儉節約,你確定要找的是對象不是保姆?”“男神群”里曾有人和他聊起,這次武康笑著承認了:“都是普通農村孩子,還是要務實一點。把錢攢下來,多給孩子留點不好嗎?”
從上一段婚姻中得到經驗,武康試著照顧對方感受,只是不得要領——有次他在現場和一位有眼緣的女士聊天,忽然從書包里掏出一把滿是鐵銹的雨傘,硬是塞到對方手里:“撐著點太陽!”
在農村傳統婚戀觀念熏陶下的單身青年,即使在城市漂泊數年,依舊有不少偏離現代觀念的思維。
王東在相親現場與一位離異女性交換了聯系方式,兩人相談甚歡。但后來,對方表示不想生孩子,王東立即不再理會她了。
“不生孩子算怎么回事兒?當然我沒把這句話告訴她。”在王東的農村老家,女生提出“不生育”的想法,幾乎就等于在宣告不想結婚。
即使是自稱“高手”的朱見勇,也有失手。有位媽媽陪著來的女孩是朱見勇的許昌老鄉,眾人撮合他倆。當女孩媽媽問起他家住許昌哪里時,朱見勇卻因為緊張,說得磕磕巴巴,母女倆扭頭就走了,后來他一直對此耿耿于懷。
一位單親媽媽主動加了他好友,白天聊得你來我往的,朱見勇發了兩個搞笑卡通表情包后,女生再沒回復,后來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拉黑了”。
“這狀態可以說是斷崖式!”他一臉嚴肅沉思。
也就是這一刻,朱見勇承認“有些著急結婚了”。年前,他在農村老家的父母委托姨夫給他介紹了一位40歲在鎮上工作的女士,離異,有一兒一女。第一次約會,朱見勇就給這位女士準備了1000元紅包,對她說:“你相得中我就把錢拿去。”
“這很正常,在我們村里男的30歲以上頭婚,一半找的都是比自己大的二婚女性,這和家庭條件也沒啥關系。”朱見勇的父親是技術工,每月收入近一萬元。對于這個出身農村“小康之家”的年輕人來說,擇偶標準也是慢慢降低的。
曾經,朱見勇非常滿意自己的異性緣。作為家中獨子的他,為了“追女孩子”,也做過不少沖動的事。高一時,父母舉全家之力把他送到鄭州上學,沒過兩周他發現從小喜歡的女生也在這個學校。他向包括女孩哥哥在內的周圍人宣告要追那個女孩,卻慘遭拒絕。
“我就是覺得沒臉在學校里混了,就不讀了。”朱見勇高中生涯就此草草收場。后來,他又被父母送去學理發手藝,學了半年后,“只學會了推光頭,不會燙染發,接觸不到女孩子”,又半途而廢了。第三份工作是當地豫劇團的群演,他發現在舞臺上可以接觸更多年輕的女演員,就向村長報名了。
在豫劇團里,終身大事依舊沒能解決,但是他學會了一些“終身受用”的上臺技巧,也運用在了這次“王婆”的舞臺上,例如:上臺時,眼神要放空發散,要落落大方。不要盯著某個方向看,即使臺下有你中意的人。
今年1月,華中師范大學教授黃振華課題組發表《農村大齡男青年婚配狀況》的調查報告。這份基于全國26個省(市、區)、119個村、1785個農戶的報告指出:42.7%的村莊存在較為嚴重的大齡男青年婚配難題。近10年來,農村男青年婚配難的情況呈逐年加劇的趨勢。
李紅艷在深入北方農村調研時也發現,離異帶孩子的女性在當地非常受單身大齡男青年的歡迎,“說白了,其實就是不少農村地區缺乏年輕女性。女性可以擁有更多選擇,離開農村的渠道也更多,例如她們可以通過升學、婚姻等離開農村,而且在農村,女生成績普遍比男生好,通過上大學進入城市工作的比例也更高。所以農村的婚戀觀念在近20年里正在經歷巨變,‘王婆’的舞臺不過是現實的寫照。”
“我是29歲以后,開始接觸那些離異女性的。”但當朱見勇準備和40歲女友訂婚時,對方卻告訴他:自己也不確定能否再生育。朱見勇最終提出了分手。“我記得分手的第二天就是情人節,我去她家送了玫瑰花和一套護膚品。她不要,我硬是從門縫里塞進去了。”
“療傷兩個月,又出現在‘王婆’這里了。”他自我調侃。
舞臺之下不得不回歸現實
來開封一周時間里,“脫單男神群”里的大部分人都上臺了不止一次,但收獲寥寥。
“我今天最后一次報名了。”他們總向旁人宣告,但是第二天,一些人依舊會出現在報名處。所有人好像陷入某種怪圈——把“脫單”的全部希望都訴諸這個舞臺,越陷越深,想要抽身又不甘心。
朱見勇在又一次上臺后,獲得了一位在直播間看到她的鄭州女士的垂青。當晚,他倆一口氣聊了156分鐘。等到他掛電話時,手機滾燙。
但第二天,他見眾人去報名了,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跟著去了。“我和她也沒見過面。沒確立關系,給自己多點機會沒啥不對的?”他尋找著自洽的理由。
直到離開開封一周后,他也沒和那個鄭州女士見面,也不愿意對別人吐露原因。
王東則下定決心出國尋找伴侶了。“這里就是我出國前最后一站,我已經辦好了護照,打算去老撾物色一個新娘。”他發現農村大齡男青年都在用這個辦法解決婚戀問題。
王軍偉是“脫單男團”中最早選擇離開的,踏上歸途的他輕松了許多,開始在群里分享自駕回家的沿途風景,還像個過來人一樣勸群里其他人:“今明兩天再挑戰一下,想要出眾先要出丑,往往越想放棄的時候可能機遇就來了。”即便他自己是最先放棄的人。
回家一周后,武康還是決定退出“男神群”。
“就是覺得沒意思,一群男的,在那里家長里短的,反倒會影響工作。”武康解釋,但他又不忘向記者追問一句,“那群里那些人后來都找到了嗎?”
最近幾個月,武康都在老家泰安找零工做。他一邊陪伴兒子和母親,一邊辦理澳大利亞勞務簽證,準備再次出國工作,多攢下些存款。
他依舊住在自己認為最舒適的農家小院里,這是5年前他出了20多萬元翻新的。每天上工就開半個多小時電瓶車到市區。
“我覺得這次去也不算失敗,起碼我還上臺了,還和女嘉賓擁抱了一下。”武康回憶在開封的一周,有些樂在其中。
那次擁抱,讓他想起了當時和前妻去民政局離婚時的場景,“是她主動提的離婚,但到民政局,我還是抱了她一下,還最后吻了下她臉頰。回來,我就自己走到旁邊一個小涼亭哭了起來。等到第二天,我就去小河邊釣魚了……”
武康說,《王婆說媒》舞臺上的那個擁抱,是他除前妻以外,第一次和女性那么近距離接觸。“一個漂在城里的農村男人,接觸女性的機會真的少得可憐。”
事實上,《王婆說媒》發展到今天,所承載的期待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它的幕后主創、萬歲山景區總導演余留藝。“我們不是專業的婚介機構,這本質上就是一個節目,我們只能盡己所能地去為大家提供一個相互認識的、交友的平臺。”余留藝說。人們希望《王婆說媒》完成的社會功能已經超出了一個景區節目的本職和能力。
“以前,這個節目一半是演戲,一半是跟游客互動;后來,20%是表演,80%成了相親;到現在,只有5%是表演,95%都成了真實部分。”萬歲山景區演藝部經理閆超介紹,“最開始我們給這個節目的定位就是搞笑、互動,如果轉型成一個嚴肅的相親平臺,對我們來說是比較吃力的。”
至于被吐槽最多的“相親成功率低”一類的問題,導演組看得很豁達,“成功率低才是常態,就算是《非誠勿擾》,或者是其他任何一種專業的相親形式,難道就會有高成功率嗎?”閆超反問。
“‘王婆’的舞臺就是一個窺視鏡,讓你放大了看社會婚戀中的現象,例如城鄉、南北區域之間的不平衡。但也不能一直盯著這些問題看,因為人口流動、教育、家庭角色分工的轉變,國人的婚戀狀況總體來說依舊是平衡的。”李紅艷在看了幾場《王婆說媒》的網絡直播后評價。
5月底,王軍偉回歸自己的生活軌道。每天早晨6時35分,他駕駛衡水16路公交車駛出起始站,直到晚上9時末班車收車,重獲一種找到根基的踏實感。
不過,和以前不同的是,只要有空他都會關注“男神群”里的信息。他不止一次在群里號召:“不管哪位兄弟現有對象,身邊有合適的都互相推薦一下,萬一成全一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