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霜傲雪的梅,栩栩如生的雀,石刻的仿佛聞風可動,木雕的宛若呼之欲出……走進位于福建省龍巖市連城縣的芷溪古村,隱匿在巷陌之中的古宗祠、古民居,用飛檐、斗拱、隔扇、欄窗訴說著客家先民斑駁的歷史。
1月29日,《工人日報》記者在古巷深處遇見了提著花燈、牽著孫女的非遺傳承人黃世平。穿梭在巷陌里的祖孫倆,正準備把手中的花燈送到鎮上的文化館。
“這可能是今年春節制作的唯一一盞芷溪花燈了。”黃世平說。
一盞花燈,點亮歲月里的祝福
百年前,芷溪是一個“千煙之村”,百姓富庶,富甲一方。每到新春,當地百姓就將近百盞小燈組成的芷溪花燈,用琉璃杯裝著棕油點亮。百余組的花燈串聯成長隊,首尾相接,穿巷走街,蔚為壯觀。
在客家語中,“燈”與“丁”同音。伴隨著客家人祈望添丁的期盼,芷溪花燈“紙包火”的技藝流傳至今。
往年每到春節,黃世平總會站在家附近的路口等待游燈隊伍的到來。小時候,他好奇長輩制作的花燈能夠自轉的秘密。游燈活動對他而言,是一場燈火綽綽的“光影社戲”。現在,他早已領會跑馬燈靠熱動能驅動自轉的原理,卻依舊習慣帶著工具站在觀燈的人群里,為往來的花燈進行調試修補,并享受著自己親手制作的花燈被眾人“迎送”所帶來的成就感。
芷溪游燈的傳統極為講究。各姓氏要按年輪流,8年為一個循環。最多的一年,黃姓出燈,要制作多達70盞花燈。而今年出燈的是當地人口不多的華姓,一整年黃世平就只接到了1盞花燈的“訂單”。
“剛好文化館之前想要買一盞燈作民俗展示,我想了想,就把這盞燈免費送給他們吧,總要給那些想要看燈的人留點念想。”在送燈途中,黃世平一路避開陽光、走得小心,他感嘆,“花燈里有我們客家人代代相傳的祝福,就算是在疫情期間,這些祝福也還是要有人來點亮。”
做花燈要講點“理想主義”
芷溪花燈分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俗稱為“寶蓋頭”,為里外、上下各三層的六角一體閣樓,共35盞小燈,以鳳凰、鰲魚等為造型,內嵌畫有戲文人物的走馬燈;下半部分為花燈主體,分里外三層,綴滿64盞五顏六色的小燈。
整個花燈以竹篾制作骨架,通草紙裱糊做“衣裳”,全部手工完成。切竹絲、扎花籃、染草紙……即便是黃世平這樣有經驗的老師傅,作一盞花燈也得花上近240個小時。然而這樣一盞高度近一人高、工藝繁瑣的芷溪花燈,只能賣到3500元。
雖然賣不出高價,但黃世平做花燈卻有著不計成本的堅持。花燈的骨架要用每年8月后立春前、4年以上的本地毛竹,這樣的毛竹韌性好、不易形變也不易起蛀蟲。
為了防止竹子“遛山”后竹青破損,他得把竹子扛下山。手工染色的花燈紙雖然透光性比機械紙好,但最怕暴曬,而為了延長花燈的“壽命”,他把花燈周圍的窗戶全部密封得嚴嚴實實。紙片上的圖案用機器打印更省成本,但他卻堅持用手工雕版一張張拓印,只為追求更靈動、更富藝術感的圖案。
作為芷溪花燈第25代、家族第3代傳承人,今年52歲的黃世平因為常年用眼過度,在40歲出頭就戴上了老花鏡,雙手也因切制花燈用的竹片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刀印和層層疊疊的老繭。
“別看這雙手不好看,不僅會做花燈還能蓋房子。”黃世平打趣說,比起做花燈的工錢,泥水工人顯然更能撐起一家人的溫飽。當年,為了給自己做的花燈騰地方,黃世平當起了泥水匠,在當地蓋了一棟二層樓的房子。沒想到,從此蓋房子成了自己的主業,做花燈成了自己的副業。
“做花燈別想著發財。”這是黃世平早就參透的道理。小時候,在父輩的講述中,做花燈是為了農閑時賺點“年錢”,到來年春天可以用來買肥料、買種子,讓來年的日子有盼頭。現在,黃世平同樣告誡自己的兒孫,上門買花燈的都是街坊鄰里,做花燈總要講點“理想主義”,學這門手藝,在不辜負熱愛的同時,要學會成全別人的美好。
讓燈火留在更多人的記憶里
十幾年來,黃世平收了不下20個徒弟。為了招徒,他開出了“零學費、包吃、包住”的條件,他甚至“虧本”跑到周邊的中小學里授課。如今,還跟著他做花燈的,卻只剩下村里的90后黃曉鋒一個人。
雖然學了3年,黃曉鋒卻還是沒能掌握“寶蓋頭”里跑馬燈轉動的工藝。今年春節,因為花燈需求量少,他連1個花燈都沒做成。在剛剛承包不到一年的草莓園里,他笑著對記者說:“師傅做一天花燈賺的錢或許還買不到一盒草莓,又有多少人會為了一盒草莓留下來呢?”
用LED燈代替棕油燈、用塑料取代紙裱……在疫情期間,黃世平也有過“創新”的設想,但最終都因為“傳承”二字打消了念頭。他覺得,如果讓制作花燈變成一項不用技巧、不花時間、僅靠機械就能完成的工作,那么無論是做燈的工人還是買燈的客人,都會失去對花燈傳統文化的敬畏,這也就失去了傳承的意義。
“就當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吧,一代人總有一代人的美好。”黃世平說,“我們堅持傳承花燈文化,并不是因為這樣做了,花燈就能永遠傳承下去,而是因為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能讓花燈留在更多人的記憶里。”
(記者 李潤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