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8月10日晚,農夫山泉董事長兼總經理鐘睒睒接受了央視財經頻道《對話》欄目的專訪,回應了網絡爭議、創業挫折、純凈水以及未來接班人等諸多市場關注的話題。
談財富
首富是有責任的
農夫山泉訪談實錄內容:
主持人:農夫山泉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明星品牌,但是如果要提到農夫山泉的創始人,您是不是腦子里一片空白?今天我們特地把他請到《對話》節目的現場,熱烈的掌聲有請農夫山泉創始人鐘睒睒先生。
主持人:我們倆上一次在節目當中握手是2005年,這一下二十年的時間就過去了。
主持人:其實這二十年的時間當中,我還是很注意去看你的一些動向,但這往往也讓我很痛苦,搜來搜去也不知道鐘先生在干什么,你自己覺得這二十年里你變化最大的是什么?
鐘睒睒:白頭發,白頭發很多了。知識面還是拓寬了,以前很多不懂的東西,通過這二十年踩了很多坑,那些坑實際上都是有價值的,人生的豐富性是一個坑一個坑踩出來的,大家不要覺得我不踩坑,我不犯錯誤,實際上這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主持人:所有的經歷其實都是財富。在您的身上有一個繞不過去的光環也跟財富有關,鐘先生今年又一次成為了中國首富。我看到大多數人做首富是開心的,所以我們現在要來看一下你的表情。
鐘睒睒:我過我的日子,我沒變化,我沒有覺得人生當中有什么改變。如果從財富本身來說,我們應該看到這種財富是消費者或者是市場,對企業家的一種褒獎。
主持人:對于看首富的負面眼光,您會覺得委屈嗎?
鐘睒睒:我覺得不委屈,但它讓我去重新思考,首富的責任在哪里?首富是有責任的,因為社會對我的要求不一樣了,比如說我們以前做很多利他的事情,我想的是,如果善欲人見那就不是一種真善。但是成了首富以后,首先對我的批評是來自(只捐)24000瓶水,那24000瓶水說起來是一種我們的制度設計。實際上是在汶川地震的救災過程當中,我們把水運到了成都,但成都交通全部癱瘓,如果要第一時間把水送到救災現場,(基層員工)必須有授權。所以我們就在制度上設定了,任何時候只要有公眾危機,那么把這個送水的權力下放給每個大區。然后各個大區又進了一步, 1000箱下放到各個辦事處和經銷商,1000箱就是24000瓶。這個制度設計本來是一個好的東西,但是在網絡爭議的過程當中也被拉出來作為一個首富的詬病。我認為大家是不了解我們的制度。
主持人:有人說從全世界來看,美國的首富是造火箭的,中國的首富是賣水的,所以就比較“水”。
鐘睒睒:我覺得這句話也很中肯。我就是賣水的,我就是比較“水”。美國的首富埃隆·馬斯克,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天才型的企業家。我們兩個人有非常大的不一樣,我25歲在干什么?我讀了四年小學,做了十七年的農民。埃隆·馬斯克24歲的時候,已經是斯坦福大學博士在讀,他博士沒讀完就下海了,去做他的理想事業。但同樣是首富,社會責任是可以比較的,因為財富本身它是有社會責任的。
鐘睒睒:埃隆·馬斯克走的那條路是創造科技的邊界。我是個農民,我的經歷讓我更多去想農民,做我知識范圍當中可以做的事情。馬斯克做得非常驚天動地,但是我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企業家,我解決了美國人沒有解決的問題,我保持了農民的正常收益,這是我能貢獻的,所以我也會為自己自豪。
主持人:在你的知識范圍和結構當中把它做到最好,這是你所理解的首富的責任之一,對吧?
鐘睒睒:我認為首富的財富責任當中,首先要包含具體的、可執行的利他主義,這個是必需的,所以我們來評價一個“富”字,它是一種社會善的成分,你要引導它、褒獎它、鼓勵它去成為一種善的力量。
主持人:你除了不喜歡被過度關注之外,是不是還有一個所謂的“魔咒”。有人說首富好像是一個高危字眼。
鐘睒睒:我對自己的結局是非常有信心的,第一個我白手起家,干干凈凈,每一塊錢都是干凈的;第二個我照章納稅;第三個我為上下游供應商留利;第四個員工的福利待遇,當然我還有努力的空間,但是就我目前的水平來說,我認為對自己是滿意的。
談流量
要有法律的限制
主持人:有人說您不是一般的流量擔當,您是頂流。
鐘睒睒:我不覺得自己有那種能力,我看流量的時候,我在觀察。如果“流量”這個詞它帶的信息沒有責任人,也就是流量在輿論的環境之下不承擔法律責任,那流量一定是種惡。流量本身就是水當中來的一個概念。李冰父子在都江堰因勢利導,讓這個水行善。但如果這個流量帶有私人目的,或者為了獲取金錢,用科技手段利用人性的弱點,故意做流量勢能,形成大規模的無序的網絡,到了一定程度就有它的破壞性。
主持人:聽起來應該是您也被流量所傷。您愿意聊一聊您經歷過的某一次這種來自網絡上的非議嗎?
鐘睒睒:網絡上的攻擊我認為讓它去攻擊吧,我估計這一次我在網絡上的污名化洗不干凈,隨它去吧。
主持人:您是一種無奈的放棄嗎?
鐘睒睒:不是,我做我的事情。我有自己的理想,最后天一定要是亮的,但就是亮得晚了一點,我能堅持到天亮。很多人說真理不會缺席,它就遲到了,但遲到就是一種傷害、一種損失,真理是不能遲到的。
觀眾:我做農夫山泉的經銷商有二十多年了,你如果想對一個人做好的評價、做公平的評價,你首先要去了解他,他在做什么事情,作為一個企業家來講,產品就是他的人品,如果你沒有好的產品,從我們企業的角度來說何談人品。
主持人:他們都義憤填膺,鐘先生您當時是不是也是處在這樣的心境當中?
鐘睒睒:我是有時候憤怒一下,但很快(就過去了)。我照樣睡覺,照樣吃飯,照樣上班。有時候很氣憤,(認為你凈)胡說八道,如果有一點是真實的,我就笑納。但幾乎全是胡說八道。我本身做過新聞(工作),新聞也是我的第一個專業。
主持人:真實是新聞的第一要義。
鐘睒睒:對,我覺得網絡怎么可以這樣,它沒有邏輯了嗎,它把簡單的邏輯完全去掉時間、去掉環境,然后來呈現。加上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他只知道這個人那么壞,又是個首富,想象這個首富本來獲得這個金錢就有原罪。
主持人:我相信正像剛才說的,當這些屏幕背后的人發出這些字的時候,他其實是不認識你,也不了解你的。今天你愿意給這些“鍵盤俠”們說點什么嗎?
鐘睒睒:我覺得“鍵盤俠”的存在本身也是一種話語權,你對這種話語權首先要承擔倫理的責任。第二個你還要承擔道德的責任,因為這是為你自己好,你學會了去探求一個事物的真相的時候,本身就是一種人生閱歷的進步,所以你要去做好的事情,對他人有益、對社會有益的事情,整個社會向上了,你也向上了。
鐘睒睒:我認為如果年輕人都泡在這個(網絡)上面,我是不認同的,我認為年輕非常、非常重要的是去動手、去實踐、去見識,我認為(作為)一個年輕人,寬度比深度更重要,他需要各種各樣的見識,就是傳統講“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們不能在小屋子里接受別人的思想,全是(別人)嚼過的饃。
主持人:我偷偷地藏好了一瓶水,農夫山泉飲用純凈水,我記得在我們當年對話的時候,包括在后期你反復都說我們是不會做純凈水的。現在鐘先生食言了,他做了純凈水。
鐘睒睒:我必須要回顧一下,我為什么會停止生產純凈水?1996年我去收購嚴東關五加皮的酒廠,縣里請我到新安江旁邊的大壩旁去吃飯,我看了那個水,我覺得這個水怎么能流掉呢?就這樣一拍腦袋,做了水,做的是純凈水,當時天然水做的純凈水跟自來水做的純凈水,那真的是不一樣。比如說十二歲以下的孩子,可能他敏銳度高一點,立刻就辨別出這個是甜的,廣告語也就是這么來的,“農夫山泉有點甜”,真的甜。
鐘睒睒:第一次生產這個(純凈)水的時候是無知的,我什么水知識都沒有,但是到了歐洲,我幾乎看不到純凈水,到了美國有一點純凈水,但是到了日本全是天然水,沒有一瓶純凈水。
主持人:那個時候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鐘睒睒:那個時候我看了很多資料,從1996年做水到2000年第二個工廠建成,中間四年時間,我的知識體系發生了變化,知道了水當中的礦物質是腸道攝入的,然后對人體的好處,美國心臟病協會還有一段話,我當時背下來的,水當中的TDS(總溶解固體量)含量與心血管的發病率成反比。年紀大的人,水當中沒有礦物質盡量少喝、不要喝。但如果是年輕人,不用管你喝什么水。我的錯誤我要反思一下,我如果有錯的話,我的錯誤就是粗暴地決定,我一想這個水如果是給我父母親喝的,給我孩子喝的,我肯定是不生產這個水。然后那個時候我就宣布停止生產純凈水,選天然水,如果沒有今年這次網絡爭議,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生產這個水。
主持人:那這兩者之間是什么關系呢?
鐘睒睒:你看現在這次網絡爭議當中,人家說你“農夫山泉有點甜”騙了我二十年,騙了我一輩子,有些人說,你就是不甜的,哪里有點甜。這個是對我的反向刺激,那我想,我的錯誤最多也就是剝奪了消費者的選擇權,既然你要選擇,那我重新把機會還給你。我今年(2024年)把這個水推出來,我仍然告訴大家,你如果要有點甜,喝味道你就喝這個(綠瓶純凈水),你想健康你就喝這個(紅瓶天然水)。我把選擇權還給大家。
主持人:你看如果您是一個沒有流量的企業家,您做這些戰略的選擇,其實公眾是不怎么去關注的。
鐘睒睒:我一開始就講流量是一個中性詞。就看你給它裝什么內容,裝善它就呈現善,裝惡就發散惡。但是當人為去掌握流量,流量賦予商業性,有商業目的。那么商業目的從惡向善就要靠法律來管理。流量本身沒有商業性,但帶了商業性,就要有法律的限制。
談慢
沒有時間磨不出好產品
主持人:我們來看看貼在鐘總身上的下一個標簽會是什么?這時候出現一個“慢”字,其實對于做企業來說,很多人常常說唯快不破,一定得快,但是這個“慢”字跟鐘先生有什么關系?
鐘睒睒:這個慢實際上是相對的,沒有時間,你真的磨不出一個好產品。(吉林省)靖宇縣是我們的水源,那個地方花的時間是十年,當時的縣委書記,他到我這兒跑了八趟。
靖宇縣委副書記王鼎:鐘總剛才一直在說,就是我們當年的縣委書記是怎么上農夫山泉來跑,其實他沒介紹,他是怎么上靖宇去踏查水源地,然后一趟一趟的。尤其保護區的森林覆蓋率比較高,將近94%,然后每一次過水源地都要走濕地,所以來回看一個水源地的時候,大概都要兩個多小時。水是可再生的流動資源,合理的開發使用就是財富。大多數的礦泉水其實都是白白流走的。農夫山泉建廠之后,它能夠在合理開發使用的前提下,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經濟和社會效益。農夫山泉是第一納稅大戶,農夫(山泉)在當地基本90%以上的用工,都是我們當地的群眾。
主持人:在您所有的這些找水源地的過程當中,有哪一次是最艱難的或者說歷時時間最長的?
鐘睒睒:那是峨眉山。峨眉山這個水源正好在地震帶的裂隙當中,2008年以前,我們已經在那個地方找水,但是始終沒有下決心。因為2008年大地震,沒有企業能調水進去,因為路都有問題。地震以后我們一定要在當地建一個工廠。
主持人:那是出于責任的一個考慮。
鐘睒睒:那個地方建廠特別特別難,因為我(當時)的搭檔是一個胖子,然后他說:那個地方我爬不上去了,你爬上去。每一個水源的出水口我必須要看過。
廣西上林縣委副書記、縣長王鵬:農夫山泉所有的水源地都有幾個特點,一個是生態環境好,這是自然而然的。好山出好水,但是還有一個特點是什么呢?就是我們的經濟發展程度,其實是相對落后的。農夫山泉所有的這些水源地的所在地,大多數是革命老區、偏遠地區,包括一些民族地區。所以在這個方面,企業跟我們當地的黨委政府,還有一個雙向奔赴,就是在企業獲利和經濟發展當中要有一個平衡點。農夫山泉對天然水源的苛求,其實是對當地的生態環境一種最好的背書。
王鵬:我們的水源點是在一個深山峽谷里邊,當時關于讓不讓鐘總進到里邊,我其實是跟企業負責這個的同志們有過爭議的,主要是中間這個路太險,有一段大概我們兩個腳并在一起是站不下的。它是在一個原始的一個渠道上面,這個渠道最寬的地方可以并排站兩個腳,窄的地方你就只能是這樣前后錯落地前行,我在想鐘總雖然身體基礎很好,但是畢竟也是大老板,再一個他還是上點年紀的,我當時很擔心這個事情。他們公司的同事告訴我,你這個不算什么,當年鐘總在峨眉山的時候,差點就滑下去了。
鐘睒睒:峨眉山取水口是一個70度的坡上去的,上去你只能貼著這個邊,而且你一腳用力,然后下來也是同樣的路,只有一條路,但是農民在那上面干什么,仍然在種(黃連)。這個地方建廠有兩個好處,第一個解決了當地的農民困難的問題,第二可以帶來就業,只要一戶人家里面有一個在工廠就業,就解決問題了。
鐘睒睒:我去年(2023年)去過的(水源地),云南的轎子雪山,我是騎驢上去的,但是我仍然覺得要去看一下,這個水是哪里出來,我一看就放心,否則我不放心這個事情。
主持人:在過去十五年當中,您心里著急過嗎?
鐘睒睒:我有著急過的,不是沒有著急過。因為那個時候負債率百分之九十幾。但是你急不得,有些東西你急不得。
主持人:可是你的行業又需要你快,快消品,產品的迭代等都需要快。
鐘睒睒:快有快的壞處,如果沒有真正的好,被覆蓋是很容易的。它的新產品每年可以出一代,一代一代地出,就那么快。但是它壽命不長。你這個慢是為了長壽,更加長壽,這種慢是長期的技術積累,它是非常強韌的一種企業生產力。
主持人:您做橙汁做了八年,到現在盈利了沒有?
鐘睒睒:現在橙汁還沒有盈利。
主持人:很多人可能會覺得不太理解,你做水都可以掙到錢,你偏偏要進入到一個農業領域,進入到一個靠天吃飯的環境當中,所以你最初的這個決定到底是出于什么考慮?
談農業
我對農業有特殊感情
鐘睒睒:2007年,贛州安遠橙子豐收,當時0.5元1斤,有一個縣長當時請我去,他說你能不能來造一個榨汁廠?我到了當地,那里擺了兩個橙,然后他給我介紹,你知道這個橙它的味道嗎?我說我不知道。他說:這個味道,我們不說是第一,世界上就沒人敢說是第一了。然后他把橙子切開,我一嘗,感覺入口即化,甜酸比非常好,而我那個時候已經做了農夫果園。
主持人:所以,是出于你的商業敏感,就覺得這個東西應該要做?
鐘睒睒:對。第一個它的價格波動差是這樣的,大年0.5元,小年1.5元,它一直是這樣的。但我說我來了以后可以燙平這個波動,或者說我還可以把它農業標準化,因為我可以把商品果標準化。農業過程它就三個“化”,第一個標準化、第二個系統化、第三個合約化。一定要跟農民有合約。但進去以后踩了一個大坑,這個坑我怎么也沒想到,這個橙子榨出來的汁是不能喝的,你有沒有想到?
主持人:為什么會不能喝呢?
鐘睒睒:因為工業橙它儲藏之前有一道殺菌,這個殺菌過程會出現一種包心菜味,這個坑是我的知識面不能包含的,是一個燙手山芋。企業家的責任首先是行動解決難題。我跑了西班牙、葡萄牙、荷蘭、巴西、美國的佛羅里達。我問他們是什么原因?他們說你不知道紐荷爾(臍橙)不能榨汁?說這是個世界難題。榨汁有榨汁用的橙子,有榨汁用的品種,殺菌不會變味。
我對自己有一個要求,要把錯事做對,這件事情即使是錯的,如果定下來要做了,你就要把它做對。于是,我停下來研究,七年以后的2014年我們就解決了榨汁的問題。但另一個問題又來了——黃龍病。
可能很多吃橙子的人都不了解這個黃龍病對全世界的影響有多大,佛羅里達是全世界最大的橙種植基地,就感染了黃龍病。去年(2023年),我查資料,大概是2004年的時候當地產量到了高峰,2.5億標箱。但去年(2023年)只有1600萬標箱,也就是跌了93%。你要知道美國政府和佛羅里達大學,在這個問題上已經投入了足夠多的精力,但它仍然沒有解決。
(我們種)這個橙真正解決產業問題花了多少年?花了十四年。你要知道一個產業發展到100萬畝以上,那是當地政府花了不知道多大的代價,我知道當年的贛州革命老區的一些最貧困的地區。當時都是干部帶頭,每個干部拿出3萬(元)、5萬(元)來種3畝地,然后農民再跟著種,這樣才種出來橙子。但是,三年時間黃龍病又將它們推成平地。
那么,我們要干什么?(用)價格牽引。原來1.5元的價格,我就提升到2.8元,然后我簽了4300張長期合同,規定好最低收購價,而且每年都會浮動,當市場價格升上去的時候我也浮動上去。
主持人:那也能保證他們的收入。
鐘睒睒:也保證他們的收益。只要你按照農夫的標準化的種植方式,我就保證收購。現在贛州革命老區的農民,技術程度到了什么程度?他們比當年的柑橘研究所的專家還懂。他們只要看到樹上的葉子就能知道是否感染了黃龍病,馬上決定是否砍樹,把患病樹抑制在一個非常低的傳播概率。所以我們從150萬畝發展到200萬畝。更重要的是把農業的農民轉化為一個農業的工人。
主持人:您這么多年來一直和那么多不同區域的農民打交道,參與到我們整個農業的生產和建設過程當中,有什么樣的體會要和大家分享?
鐘睒睒:因為我本身就是個農民,所以農民的心理我非常清楚。農民是愿意跟你共患難的。但是共患難以后,我們能不能共富貴,也就是產業起來了以后,遇到了豐年會不會開始壓價,遇到了欠年又是否開始抬價。農民對這種做法是不高興的。所以產業政策一定要有價格保證,一定要有契約,實際上農民是守契約的一群人。
果農現身說法
主持人:今天我們悄悄地請了幾個農民朋友,請他們在現場現身說法。
農民朋友一:主持人好,鐘總好,我是贛南臍橙的種植戶,我種了七八十畝的臍橙,2003年開始種的,2016年開始賣給農夫山泉,銷售有保障,賺了一些小錢,搞農業的風險太大了,靠天吃飯,假如沒有農夫山泉收購橙子去榨汁,我們的果園(就)比較麻煩。農夫山泉還是有良心,是一家對農民有感情的企業。
農民朋友二:我是來自新疆伊犁的岳海軍,我是一位“黃元帥”(蘋果)的種植戶。現在基本上奔小康。
主持人:方便透露一下去年(2023年)的收成怎么樣,賺了多少錢?
岳海軍:去年20個(萬元)。
主持人:二十個(萬元),看我們這霸氣十足,明年采訪你的時候可能你會說40(萬元)。
岳海軍:不敢那么講,明年可能希望35(萬元)吧。
有時候快慢是一種能力積累
主持人:35(萬元),謝謝您,伴隨著和農夫山泉的合作,我們聽到了農民不斷致富生活變好的故事,真的讓我們很欣慰。但轉念一想,看到您的時候,我就覺得心情沒那么好,因為咱們還沒盈利呢。
鐘睒睒:農業的盈利你要看什么,你要從整個公司來看,它是有邊際效應的。什么叫邊際效應呢?你看春節,如果沒有橙子,整個季節都不夠豐富了。你光賣水,那個時候賣水的人可能沒事情干的。所以,對一個公司來說它要靠整體。公司不是每一樣都要賺錢,它有些是戰略性的虧損,一定要有戰略性的虧損培育項目。
主持人:這個戰略性的虧損,您給自己有定過一個時間表嗎?我們拿茶來說好了。
鐘睒睒:我們的茶產品從2012年、2013年到現在十幾年了,前六年是沒有賺錢的。但到了2021年,這個增長曲線開始上來了。前面這一段長不怕,但是你后面要拉得起來。這個茶我們為什么會堅持做下來?茶實際上是非常非常中國的,是具有中國魂的一種產品。我就要用工業化的手段來組織農民的集約化,讓茶普及千家萬戶,重新成為中華大地的一種非常優雅的文明,再次向世界傳播。
鐘睒睒:然后現在你看,我們已經從簡單的農業采購茶到了管理茶園,我們現在不但要求農藥,而且要求肥料,有機肥,而且標準化,然后馬上要求滴灌,就保證你自然條件之下受影響最小,讓農業不受天災的影響。財富是你的貢獻的回報,你做了貢獻,財富一定是會回報給你的。
主持人:所以你把前面當成是一個非常有效的積累過程。
鐘睒睒:對,你必須要去做那些功課。2023年的三個月我大概有50億元到60億元利潤,但是前十五年我加起來可能還沒50億元利潤。
主持人:所以聽得出來您一直秉持著慢其實也是一種快這樣的一種理念。
鐘睒睒:對,它最后是一種競爭力。有時候快慢它是一種能力積累,它不一定完全絕對是一個數字。但是你真的要知道哪個時候該快,哪個時候該慢,快慢一定是企業家的一種能力。
主持人:人們常常說預測未來是最難的,在這個快速變化的時代,明天發生什么我們可能都不知道,您怎么能準確知道說,你看到的未來就是十年后可能看到的未來?
鐘睒睒:這個就是每個人有自己的經營哲學。比如說像我這樣,我非常崇尚自然哲學。人類發展到一定程度就是關懷自己,所以健康一定是未來。產業、產品,圍繞著“健康”兩個字,但“健康”兩個字聽起來非常廣泛,你把它落實到一個點上,你的需求就出來了。
主持人:那就是你產品的競爭力了。
鐘睒睒:對,然后你去看現在產品的毛病在哪里,缺陷在哪里。
主持人:不斷自我革新,不斷迭代升級,就拿農夫山泉的產品迭代來說,你看有這么多產品,而且是不同的品類,你是一個天生喜歡卷的人嗎?
鐘睒睒:我認為卷這個詞本身也是一個沒有錯的詞。卷它有兩種卷法,一種是往下卷,產品質量下降,質量下降然后價格下來,就要往下卷;但是還有一種往上卷,就是我產品質量提高,我價格提高,這是一種好的卷,真正正向的卷就是兩個向上,質量向上,價格向上,然后社會的財富就增加。
談接班人
制度傳承要在所有權傳承之前
主持人:我們聊了這么長時間鐘先生的企業經營,總有一天我們需要面對接班人這個問題,您現在已經有意中人了嗎?
鐘睒睒:意中人是一個模糊概念,企業的接班人分兩個接班,一個是企業層面的,它的文化傳承、制度傳承、價值觀傳承。大概從20年前,我們就確定我們的價值觀,創利、育人、兼濟天下,我們是非常重視制度設計的。制度創新或者制度傳承,一定要放在所有權傳承之前。制度傳承、文化傳承是一個企業長盛不衰的重要問題。
主持人:這也是您最希望在接班人的身上傳承下去的內容。
鐘睒睒:對,因為這個傳承可以跟你沒有血緣關系,這是最重要的。第二個是你的所有權傳承。
主持人:我聽到坊間有這樣的說法,說農夫山泉有可能會傳給美國籍的二代,未來它可能就不是中國企業,此話當真?
鐘睒睒:我認為農夫山泉永遠都是一個優秀的中國企業,我再重復一遍。農夫山泉永遠屬于中國,農夫山泉的股權結構非常簡單,沒有什么群島公司。最重要的所有權問題我一定是考慮得非常清楚的。
主持人:(接班人)現在接近了100%的清晰了嗎?
鐘睒睒:不清晰。它不能清晰,因為這個是慣例。
主持人:不能清晰我怎么知道該我接班,我得做點準備?
鐘睒睒:不能做準備,所有大公司它為了讓這個機體永遠處于競爭階段,它要所有人都覺得我是有機會的。
主持人:這個謎底會在什么樣的情況之下被揭開,讓公眾看到。
鐘睒睒:我認為他們的能力讓我看起來可以放心了,我就可以交這個棒了。
主持人:說一個反向的例子,什么樣的接班人,他可能不會如你所愿,把企業繼續帶到蒸蒸日上的地步,反而會讓企業走下坡路。
鐘睒睒:接班人首要的最不好的素質就是猶豫。議而不決,不果斷。這個是最底線的素質,因為你哪怕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你也要決斷。我認為接班人還需要的品質是善良,足夠的聰明;然后利他,有創新性,敢于打破常規。我這些要求都非常高,但是可以是一個集體來完成。
談標簽
希望自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主持人:今天在節目當中和鐘先生聊了這么多,都是圍繞著人們貼在他身上一個又一個標簽開始的,今天我特別想問鐘先生的是,當你面對這么多的標簽,你最想撕掉的一個標簽是哪個標簽?
鐘睒睒:我認為他既然給你貼上了標簽,那一定有它內在的道理,你就慢慢去消化,你不要去撕掉。
主持人:這個答案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如果說我們自己給自己也來貼一個標簽,鐘睒睒等于什么?
鐘睒睒:我希望自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我很欣賞塞萬提斯這個作家,他另外一個綽號就是理想主義的瘋子,我認為理想主義的瘋子是非常少的,所以我是把這個東西買回來放在這個地方,很多人告訴我,你辦公室里不能放劍,我說我這把劍是理想之劍。
主持人:我甚至有點希望你是一個理想主義瘋子。
鐘睒睒:理想主義瘋子還做不到。理想主義瘋子完全不考慮自我,理想主義瘋子是非常高的境界,我現在目前達不到。
本文來源:央視《對話》欄目